雨柠

坑底一躺不起,等待上帝抓起我的手。

【楼诚】巴黎日记


* 本篇为 @mimi剑雨秋霜 《开罗日记》的Guest文,其他人物关系设定参考正文,感谢咪咪的邀请~~

对他们所有的爱和祝福都在文字里了,其实也算是成全了自己写一写战后楼诚巴黎生活的念想,尽力设想又一种可能,不管怎么说,这种选择下的他们大概会是更幸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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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三年八月二十六日,巴黎。

 

楼教授的国际经济学课程讲到一半的时候,从教室后门溜进来一个人,轻微的开门声带进一股裹着清淡花香的风。

天气晴朗而凉爽,楼教授一身笔挺的衬衫西裤立在讲桌旁,低沉醇厚的声音回荡在座无虚席的教室中。他的领带结板正利落,是他家爱人的手笔,衬得他从下颌到颈部的线条硬朗如雕塑,笼在玻璃长窗滤进的明媚阳光里,叫人移不开目光。

来人悄无声息在最后一排加出的椅子上落座,前排眼尖的女生突然看见楼教授眼底溢出了浓郁的笑意,恍惚间一闪而过,却明亮如同一束光。如果仔细瞧瞧,还能发现那个礼貌得体的笑容,一瞬间有了点责怪混着惊喜的意味。

明诚见多了明楼那样的神色,是没有说出口的一句——你来干嘛,胡闹。

于是他挑了挑眼角,隔着十几排座位和百余位学生向楼教授一言不发地微笑致意——我乐意。

楼教授不慌不忙走下讲台,带着全班追随的目光朝明诚的方向一步一步稳稳靠近,口中说着最专业的经济学知识,眼里的笑倒是有几分玩味。

明诚本就贴着墙坐,下意识又往墙边靠近了一些,楼教授却半途折返,轻快地调侃了一句:“想旁听我的课,我都很欢迎;受到诸位喜爱,我也非常荣幸。注意下次别迟到,这可不礼貌。”

谁喜爱你了?明诚很不争气地脸上一热。

说起来,明楼的课,明诚大概也听了几十年,坐在他腿上听过,坐在他书房中听过,坐在他教室里也听过。

明楼风度翩翩说话的样子,他看了半辈子,还想再看半辈子。

 

解答完同学们课后的一堆问题,明楼一边收拾讲桌上的教案,一边朝教室角落的明诚招手:“讲得如何?”

明诚起身向他走过来,笑得眉眼弯弯:“我没怎么听。”

“你看起来挺高兴。”明楼抬手抚了抚明诚眼尾笑出的皱纹,“还顺利吗?”

“外交部的回函到了,一切顺利,日子暂定十月份。”明诚接过他的公文包,把随身带来的几个信封放进去,和明楼并肩走出了教室。

明楼笑起来:“所以你就赶过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所以我就赶过来陪你,”明诚眨眨眼,经年不曾消减的狡黠和深重的情意在眼波中流转,压低了声音,“纪念日快乐,明先生。”

教学楼的走廊上人来人往,不时有学生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明楼强忍住想去拉他手的冲动,目视前方平静道:“我推掉了三点那场研讨会,今天的时间都是你的。”

“不务正业。”明诚抿着嘴笑。

早在四十年代战火纷飞的上海,他们曾在这个日子里,在明公馆的小祠堂中认认真真签了一纸婚书。更早大概是三十年代风雨欲来的巴黎,也是这个日子,明楼在明诚唇边印了第一个吻。

如今再次定居巴黎,倒是终于能安心过个纪念日,两枚低调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嚣张又温存地宣告着他们的爱。

这片土地生来潇洒、纵情、肆意、清绝,楼教授和程教授把人到中年的生活过得高效而从容,充实而适意。

大学的林荫道僻静悠长,空气中弥漫着植物清洌的香气,他们终于寻到机会交换了一个忍耐多时的吻,从前额到鬓角,从脸颊到嘴唇,温柔绵长。明楼舒展了一下两节课之后僵直的身体,愉快地问:“所以第一站去哪里?”

“随便找个地方坐坐,有好几封信要给大哥看。”明诚示意手上的公文包,里面一封大使馆的信函,一封沈剑秋的家书,一封文化交流沙龙的邀请,每一桩都让他兴奋。

明楼遗憾:“说好的过纪念日呢?”

明诚反问:“还有比这更好的礼物吗?”

自然是没有了——他们离开故土隐姓埋名经营了十四年,等的就是一个开始,一轮突破,促成一场跨时代意义的外交。

 

一九四九年,在三大战役大获全胜的时节,上海滩的报纸大版面刊登了风头正盛的明氏兄弟遇刺身亡的消息。

去国前夕,他们收到周先生的一纸信件,提及建国后设立外交研究机构的构想已基本成型,需要熟识国际关系、有海外工作经验的同志致力于外交政策和国际问题,并向中央提供外交建议。殷殷期盼,切切深望,还有字里行间的保护之意,他们应允了。

最初安顿下来的时候,新生儿般的祖国周围环绕着各怀心事、冷眼旁观的欧美强国。法国顶着美国的压力,中法官方互动一度搁浅,而阿尔及利亚问题更是赤裸裸横亘在中无法妥协。上面的意思是循序渐进,从加强民间交往、搭建国家之间非官方接触平台开始。

两人明面上回归了悠然安适的大学生活,教书育人,岁月静好,实际的身份则是年底成立的人民外交学会的外派工作人员。关于国际形势、重大问题、政治活动家和各界知名人士的联络方案等资料一份一份辗转发往北京,而在中法民间或半官方层面的互动中,频繁地活跃着两人的身影。

他们不再唤作明楼和明诚,两个崭新的名字,成了一段崭新的国际关系中举足轻重的基石,这让他们几乎感到骄傲。

 

拉丁区曲折的街巷里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咖啡馆,明诚选了临街的露天座位,阳光轻轻笼着,抬眼便能看见对面砖石住宅楼的铁艺窗台上盛放的各色盆栽花和沉浸在音乐里自娱自乐唱奏着的街头艺人。

法国人喝咖啡不在于提神,而在于松弛。年轻时候明楼和明诚都无心无力细细品味这种心态,现在倒是越发懂了“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①的道理。

“所以,这次也是敲定富尔先生访华?”明楼开口问。

明诚将三个信封在桌上依次排开,颀长的手指点了点盖着中国驻瑞士大使馆官方印章的那封:“富尔先生二十号和李清泉大使见了面,希望借助双方领导人的友谊和建交心愿再次拜访主席和总理。张锡昌先生复电的意见是,以我们学会会长张奚若的名义,邀请富尔先生十月份访华。”

“好事不怕晚,”明楼长舒一口气,“张会长的正式邀请什么时候发?”

明诚耸耸肩:“这就不劳大哥操心了,李大使近日准备在达沃斯拜会富尔先生,大概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怎么不操心?当初向外交部推荐富尔,报告书上不也有我们的签字吗?”

“我知道大哥欣赏他,《蛇龟》②你读过多少遍,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你读得可不比我少。”明楼摇着头笑。

富尔先生一九五七年以私人身份首次访华,回国后便出版了《蛇龟》一书,坦言“承认中国于法国大有裨益”。明楼赶上了首批印刷品的发售,那本书至今还在书架的醒目位置搁着,纸页都翻旧了。

“五七年那次到底是意义非凡,驻法新闻处③和发展法中关系委员会④都有富尔先生的功劳。”明诚见明楼不动声色望着他,只好补上后半句,“新闻处也有大哥的功劳。”

明楼坦然领受了这份夸奖,接道:“富尔是戴高乐先生圈子里的重要人物,在野又通天。他出面访华,再合适不过。”⑤

明诚点点头,执起咖啡杯在明楼的杯子上碰了一下,“铛”一声清响,半杯咖啡微微摇晃,算是庆祝了。

“估计一年之内就要成功了。”明楼欣慰,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撇撇嘴道:“主席和总理……我都从来没见过呢。”

明诚一愣,为这突如其来的委屈失笑。但这话不假,他知道这是明楼的遗憾,当初摸索于黑暗中,他们就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与电报机那头的周先生一见。如今离开祖国,恐怕再难实现了。

他只是温和地笑着,像聊起一个再日常不过的话题:“大哥年纪大了,絮叨起来了。”

“你才絮叨,半瓶橄榄油念叨了这么多天。”

“大哥洒了半瓶油,我没法做菜,还不许念叨?”

明楼不予争辩,气哼哼吃桌上那块拿破仑蛋糕,明诚便用小叉子格开他的叉子。旁边柜台上的托盘中飘来阵阵羊角面包和玉米浓汤的甜香,明楼循着气味探头去看,明诚便往旁边挪了些,挡他的视线。

“不许吃那么多甜食,”明诚一本正经,“纪念日也不许。”

“你看看,谁更絮叨?”

或许是彼此彼此了。

明楼静静看着对面的人,他的阿诚有些老了,当初风靡艺术系的“东方大卫先生”鬓边泛了灰白,日日相见,竟不觉岁月流逝如斯。

 

那个晴朗的下午,他们沿着熟悉的大街小巷穿过独具匠心的广场,绰约多姿的桥梁,恢弘气派的艺术宫,像是重温一段年轻时代的旧梦。

明诚说起了沈剑秋的家书,他们几兄弟恩恩怨怨,又因不同的任务十余年未曾见面,感情落在笔端,却还是血浓于水的温暖熨帖。

沈剑秋和刘承志与他们俩一样,在时代大潮中倾尽一切举身投国,真诚,勇敢,决绝,九死不悔。他们的爱,明楼和明诚不曾目睹,但想来也必是遍尝惊心动魄,而今细水长流。

自从五十年代末,明楼总是问起国内的局势,隔着六七个时区操心曲折前进中的祖国。明诚替他抚平紧锁的眉头,轻轻按压他的太阳穴,在耳边安慰般地低语:“别担心,大哥,一切都会好起来。”

戴高乐先生说过,法兰西如果不伟大,那就不成其为法兰西。他们周围的法国朋友深以为然,而在他们心中,中国亦是如此。

大国的历史传统深深烙印在每个国人心中,即使在最破碎的年月依然迸发出强烈的民族情感,这是国家赖以生存的理由,也是支撑世界各地国人奋斗的信念。

 

明楼和明诚在巴黎买下的公寓离校园不远。初到巴黎之时,明楼一心想找回二三十年代两人在此租住的房子,无奈房东已换,时过境迁。

和他们比邻而居的大学教授很多,在学界有影响力的也不在少数。推动交流大多需要一个切口,天时地利,他们如鱼得水。

这些年,中法民间互动始终热络,文艺界、教育界的知名人士定期举办文化沙龙,颇有一些旨在了解新中国和发展两国民间友好关系的团体,把楼教授和程教授邀为座上宾,而这一晚,他们也要去朋友的别墅赴约。

主人是明诚在艺术系的同事,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年轻时候爱上中国文化,遇到明诚仿佛知己。

那时候明诚还讶异老先生对中国深刻的了解,对方认真道:“您别小看了这里的人,我们对中国文化的兴趣,至少可以追溯到路易十四时期。一个自己有着厚重文化传统的国家,对另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古老而灿烂的文明,多是敬仰和偏爱的。”

后来明楼调侃:“真有路易十四那么早?”

“可能还要更早,不过路易十四算典型了。”明诚笑道,“大哥记不记得以前在书上读到,一七零零年凡尔赛宫的‘中国之王’舞会,路易十四是坐在中国轿子里亮相的。”

明楼被他逗乐了:“你脑子里都记些什么呀。”

法国人骨子里讲风度重礼仪,明楼和明诚也自有沪上名门教养出的精致礼节,在这些文质彬彬的先生女士之间,举手投足都是东方绅士的魅力。有些气质无关身份,无关年龄,他们站在那里,就是一道优雅迷人的风景。

一位妆容精致、鹤发童颜的老太太与明楼碰杯,笑吟吟和他闲聊:“楼教授在经济学上很有建树,听说您也很会写文章?”

明楼谦虚地笑:“一点爱好罢了,不值一提。”

确实没什么可提的,明诚腹诽,毕竟登过报的文章都是些“和平大业”、“唯一法宝”什么的。

“那您会做菜吗?”老太太问。

明楼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太熟练。”

老太太笑起来:“只会写文章而不会做菜,不能算是艺术家。”

“您见笑了。”明楼温和道,“法国大餐独步西方,我前后在此生活了二十年,一直深感敬佩。但不知您是否吃过中国菜,若有机会尝试,您一定会爱上它。我们不把饮食升华为文化,但我也算有些研究。”

明诚掩着嘴闷笑,被明楼瞪了一眼,并不在意,继续闷笑。

那天明楼毫不意外被自家爱人怼了一路:“‘有些研究’的明楼先生,明天的晚餐不如交给您了?”

“不不不,”明楼果断拒绝,“明诚先生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纪念日过到最后,也不过是两人立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密密麻麻交织的街道和暖色调的万家灯火,在画布般绚烂的巴黎夜景里,一人半杯波尔多。

明诚说:“就这一次,不为国,不为家,只为我们干杯。”

明楼的笑意化进眼中,温柔缱绻:“纪念日快乐,阿诚。”

“大哥没有礼物要给我吗?”

“上个月去普罗旺斯出差,看上了一处小房子,湖畔旁,树林边,再过几年可愿与我同去?”

明诚笑着吻他,气息交融,唇齿相依,百般留恋地用这个吻作他的答复。

命运仁慈,准他们用半生荣辱,换半生安宁。

岁月有情,容他们沉浮一世,许国亦许卿。

大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很多话想和你说,却都不必言明。

你陪我跋涉太久,终于等到了黎明。若有一日我先你而去,请你别急着来找我,去替我看一看后来的世界。

还有,在这漫长的一生,我爱你如初。

 

——完——

 

 

注:

①出自清代文学家张潮《幽梦影》。

②《蛇龟》一书为富尔1957年首访中国回国后所著,表达了恢复中法外交关系的愿景。书名引自《水调歌头·游泳》中所提到的龟山和蛇山,暗喻中法关系如同蛇龟二山,需以“长江大桥”将天堑变通途。

③富尔1957年的访华推动了法国在北京设立新闻处,以及中国在法国设立新闻处,以保证两国之间至少有关系往来。

④1958年,富尔、密特朗等人在法国国民议会建立发展法中关系委员会。

⑤大意出自外交部法国科负责人张锡昌先生在《四十年法国缘》一书中对富尔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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