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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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ina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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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抵达嘉林之后先回了一趟公寓，风尘仆仆一个多星期，外套脏得没眼看，脸色也很不健康，摆明了要被庄恕絮叨，不如稍作打理让他放心。

近日来天色放晴，郦峰山区没有再出现大规模滑坡情况，市里最大的两家医院都熬过了接诊量的巅峰，轻伤患者也陆续回家休养。季白在车载广播里听到关于仁和前几日二十四小时循环手术的新闻，庄恕这段时间怕是面色比他还惨吧，谁也别说谁。

钥匙挂上玄关，一排四个钩子，其中两个内侧的涂漆被金属钥匙扣的摩擦蹭去了一小块。季白笑了，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早已经有了一个他们俩的家。

他在队里长期强势，在家里也从小好强，可这个空间允许他吃不消，允许他耍脾气，允许他收起利刺，允许他偶尔崩溃。庄恕有一种骨子里的温柔与坚韧，仿佛扛得住也包得了一切。这是他舒服又安心的小日子，是他在外执行任务时留在心底的牵挂，按照李熏然的逻辑，已是至幸。

一直以来，季白有他的清高和傲气，习惯了看透接触的每一个人，也偶尔会先入为主给人贴标签。曾经对许栩的错误判断让他开始反省这一点，而事到如今，他想回忆对庄恕最初的标签，才发现自始至终，无论他们靠得多近，甚至在数次掏心掏肺的交流之后，庄恕依然是神秘的。

怎样才算了解一个人？随着相识，相处，相知，一点点刷新彼此的认识，喜欢上对方现在呈现出的样子，那么你所不知道的那些往事，又真的重要吗？谁没有一点往事的桎梏，一起闯出去，也算拥有双倍的勇气了。

现在这个距离，是从他们第一次尴尬地相遇在这间屋子里到现在，所有不经意间的再进一步走出来的。工作，生活，情感，人生的每一个侧面都在悄悄碰触，越过了某个可以进退自如的节点，主动抑或被动进入了微妙地带，心照不宣地截了退路。

感情不需要条分缕析，看清了对方的一片痴心，也明白了自己的情难自抑，甚至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够了吧？那些遗憾的故事，都是因为失去时才知道后悔，分离时才看清内心。何必呢？人生苦短。

陈绍聪口无遮拦的两条微信，说没有震撼是不可能的。做过多少心理准备，有过多少暧昧和试探，真正要撞破的那一刻依然让人期待又紧张。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对方。

事到如今，明明有太多理由放手，偏偏生出一点孤勇。

 

在仁和全院的严防死守下，气性坏疽的风险被全面压制，然而前些日子爆发的耐药菌株感染却开始蔓延，其中最严重的一例，正是一直情况稳定的林父。

庄恕是在第一时间查看患者情况并开启紧急预案的，细菌培养和药敏试验紧锣密鼓进行了两天，但林父的身体每况愈下，根本等不起了。

每每踏进病房，庄恕的心便沉甸甸往下坠，他害怕直直撞见林欢越来越绝望的眼泪，那个几天前希望亲手为她护住一个家的愿望，转眼间已经摔得稀碎。

可这一次，林欢在病房门口等他，不是伤心，不是请求，庄恕在她的眼神里看见了明明白白的质疑和恨意。她紧紧咬着下唇，握住化验单的手不停地颤抖：“是因为他吗？庄大夫，所有人都在说，我爸爸隔壁住的是个艾滋病人！”

早在接诊这位特殊患者的时候，庄恕就想过会面临这种局面，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逼问他的人会是林欢。

他温声安慰道：“林小姐您先冷静，您父亲的感染是由于……”

“您接的病人，您自有说辞，我不想听这种套话！”林欢的情绪非常激动，“我要他走，不止我，所有这个病房的病人都要求他挪走！”

庄恕冷静地看着她，比专业医生的沉稳镇定里更多一分诚恳：“在隔离措施下，我能保证不会有互相传染的情况发生，请您相信我的专业素养……”

“我不信！我爸爸现在这样，我凭什么相信？”林欢的声音变得尖利，眼泪一串串往下流，庄恕从没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

是啊，他庄恕是她的谁呢？凭什么让她相信他会毫无保留为她考虑？

他从来不指望林欢待他亲近，可也没做好准备去承受她如此尖锐的质疑。面对绝望的妹妹，庄恕心痛如绞，百口莫辩。

林欢的眼神已经充满敌意，汹涌的悲伤几乎要把他们两人一同吞没：“庄大夫，您也有亲人，如果您在某个方面一窍不通，而您至爱的人正处于严重的危险之中，您要怎么办？”

寒意从指间一点点爬上来，庄恕快撑不住了。要怎么告诉她，你就是我的亲人，我就是把你的父亲当做自己的亲人在救治。

但林欢不可能等到满意的答复。庄恕坚持原则的时候，几乎是寸步不让的。崩溃的姑娘气势汹汹丢下一句“去院长办公室投诉你”，脚步声回荡在走廊，气急败坏的凌乱。

 

这个状态是无法继续工作的，庄恕松了衣领第一枚扣子，拖着脚步慢腾腾往办公室走。他还有一句话无法告诉林欢——我懂，我也有至爱的人，他同样可能处于危险之中，我对他的世界不仅一窍不通，还一无所知，我能怎么办呢？

房间里亮着灯，庄恕推门的一瞬，坐在桌前的人站了起来，笑容在唇边化开，明亮得晃了他的眼。庄恕愣了半秒，刹那间所有强撑的冷静克制都不做数了，甩上门两三步跑到对方面前，一把搂进怀里。

他至爱的人回来了，健健康康，全须全尾，庄恕发现自己再无所求。

季白被这个动作扯疼了胳膊，本想问句“惊不惊喜”，全变成了嘟囔：“诶诶诶老庄……”

庄恕把头搁在对方颈侧，叹息般呢喃：“你吓死我了。”

冤死了，季白叹气。他好好地出任务，好好地回来，人的大部分恐惧都是自己吓自己，是在乎让人慌了神，是爱让人着了魔。

庄恕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担惊受怕掺着突如其来的狂喜，连日的疲惫叠着刚才在林欢那儿的委屈，更觉得无措。这个拥抱来晚了，早在季白离开的那天就该这么做，就该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喜欢你啊，很早很早，就是居心叵测的。

“老庄，等……”季白轻轻挣了一下，突然被拥得更紧，条件反射般加大的力度毫无保留地诉说着慌张和渴望。那双向来沉稳的手贴在他背上，力气大得惊人，耳边的语气却叫他心酸：“别说话，让我抱你一会儿。”

“……”

“就一会儿。”

季白瞬间被这句话逼得烦躁起来，一把推开他：“庄恕你有没有点追求？”

“三儿？”

“就一会儿？你要的就只是这个？你只要这一会儿？！”

庄恕呆住了，双手悬在空中，尴尬地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我不想等了，你也别躲。”季白抬手就把他的右手打下去，顺势攥住了那截手腕，一步跨上前，把庄恕推得向后趔趄了半步。带着冬日凉意的薄唇不由分说落在庄恕唇上，压制般碰了一下便松开，把那人吻懵了。

“你要的是这个，不是吗？”季白挑起眼角，看着对方霎时间生涩茫然仿佛被强行夺了初吻的表情，一股孩子气的坏心眼窜上来，大拇指挑衅一般在自己嘴角蹭了一下：“美国长大的欧文庄，别告诉我你四十岁都没吻过。”

庄恕猝然清醒，烧了太久的爱意和欲念喷薄而出，被激起的愤怒与不服输再添一簇火，扣住季白细瘦的后脖颈便压下去，迅疾而笨拙，像情窦初开又心动难耐的少年人。

可唇瓣相接之时，力道却收住了大半，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用舌尖小心翼翼触碰，温柔得过分。季白以为积攒至今，那会是一个疾风暴雨般的吻，不曾想竟是如此柔软而轻融，带着极致的耐心与克制，一寸一寸探索他，像极了庄恕本人，让他都不敢肆意回应。

庄恕揽在他后背的手缓缓抬起，从他的额头、颧骨到鼻梁细细抚过，珍而重之。紧贴着他的胸口在起伏，心跳失了频率，兴奋与慌张在一次次搏动中荡进他的心里。

脸颊蹭到一点湿意，季白睁开眼，几乎是在哄：“哭什么，这么大的人了。”

庄恕没说话，濡湿的唇继续落在嘴角、脸颊、下巴，慢慢上移，将一声叹息吹进季白口中，再度压上去，轻轻含他的下唇，找他的舌尖，纠缠着动情而轻柔地旋转，如一曲迟来的舞。

 

季白等着庄恕一点点放开，在这个没有半分阻隔的距离里，深深看进对方潮湿的眼睛，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

本是回应之前的那句玩笑，庄恕却认真了：“我不会，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待你。”

“我也不会，”季白摊手，“所以我们试一试吧。”

庄恕把他推开几寸，酝酿着开口：“三儿，我其实一直……”

“还等你现在说啊？”季白又笑起来，止住那个颤抖的声线，“你现在说得清吗？”

他往庄恕的桌子上一坐，扬起下巴，一字一句：“庄恕，我们俩的职业，注定要把生命中大部分时间留给其他人，所以我一天都不想浪费，也玩不动任何追逐游戏。”

“我很认真，季白。”庄恕把双手撑在他两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但是，你先要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能是什么样的人？”季白寸步不让地反问。

“庄恕，这次出去我想明白很多事情，你不想让我和你一起背负，就像我很多破事儿不想拿来烦你，可如果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以保护为名，说到底就是还不够相信，不信对方能设身处地去理解。”

“我信，我一直都信。”——只是我害怕，怕这样使用手腕的我配不上坦坦荡荡的你，还怕你会动摇我——而事实是，我真的已经被动摇了。

庄恕突然觉得，扛了这么多年，其实自己根本就扛不住。他狠狠咽了一下：“你现在要听？”

季白伸出手指给他数：“肺移植手术、被你弄丢的妹妹，医疗事故之后去世的妈妈，我全都知道了，只差最后一个问题，等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回来做什么？”

“澄清事实。”庄恕的眼神隐忍而压抑，“我妈是无辜的，可即使知道内情的人，大概也会觉得我孤注一掷，不择手段。”

季白轻声一嗤：“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不择手段？你这么个温良恭俭让的理想主义也叫不择手段？你再苛责自己一句，就当我今天白来了这里。”

这世上指手画脚的人太多了，可季白从来不会这么想。做不到感同身受是正常，但至少不要拿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去评价正在承受悲痛的人。姿态是否好看，手段是否高明，轮不上局外人品头论足。

庄恕一句话都说不出了。这样一个人他似乎等了半辈子，像是在四处奔逃、举目无亲的时候，蓦地被握住了手，拍直了背。

季白跳下桌子，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我去局里了。庄恕，我什么都不管，只要你记得一件事——我在这儿，我早就在这儿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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