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柠

坑底一躺不起,等待上帝抓起我的手。

【庄季】会有光 - 6

* 前文请戳  5

warning:本章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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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市局很快下达命令,连夜加急抽调行动队成员和民警,部署了在仁和胸外病房24小时三班倒轮流监护的安排。在医院外排查可疑车辆的队员锁定了一辆黑色桑塔纳,外地牌照,熄了灯停在距西门百余米处,正是离住院楼消防出口最近的位置。车中除司机外还有一个坐在后排的年轻人,赵寒与院方协商时,调取了医院走廊的监控,发现那个连续看望过丁旭和岑小华的男子正是此人。

案件再次进入连轴转的关键时期,季白翻看了岑小华牵扯的三桩案件,种种线索表明他的作案嫌疑非常大,且其中一起持枪杀人案已有明确证据引向“劫持案”中被击毙的李祥。可是,没有任何一桩能和丁旭扯上关系。

无论是当天配合那场劫持,还是医院中掩护岑小华逃遁,严格说来主犯行为都存在界定空间,丁旭的帮助行为更是游离在刑法边缘。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季白揉了揉熬红的眼睛,摁灭了那盒万宝路中的最后一支,发现他们对丁旭做笔录,甚至都够不上“讯问”的程度。

岑小华的康复情况已经可以办出院,审讯由局里进一步安排,而丁旭的询问时间经院方协调,次日在病房中先行进行,由主治医生庄恕全程监护,做好应急准备。

 

庄大夫从来没有一次在病房里等过季白,他永远马不停蹄在忙各种事情,这样一位蜚声中外的胸外科医生,肩上担着太多患者的生死,背负了太多家属的期望。季白焦头烂额的案件在他这里,只是两位情况并不危重的病人。

小护士们对刑警先生依旧害羞而热情,目击过走廊上的擒拿,更是充满敬佩。季白表明来意后,安排赵寒先行准备,自己跟着护士去了庄恕所在的病房,轻轻叩门:“庄大夫?”

“请进。”

双人病房只住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术后身体虚弱,靠在两个枕头上兴致勃勃盯着庄恕。

那人半蹲在床边,手里摆弄着积木,侧头望向季白的时候,脸上还是那个面对孩子时柔和又宠爱的笑。阳光亮堂堂洒满了整间屋子,将他的眼睫和鼻梁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又在脸颊落下一片浅浅的影,温柔得不像话。

乐高75149,抵抗军X翼战斗机,季白认得。这款面世后不久,他便给小侄子送过一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怀揣一腔拯救世界的激情,还不懂什么是正义和邪恶,却已经有了除暴安良的澎湃勇气,一如他当年。

“我以为你在忙什么呢!”季白笑着走过去,“庄大夫真是好兴致,而且果然有童趣。”

“你还不许美籍老专家玩乐高了?”庄恕站起来,腿蹲久了有些发酸,被季白不着痕迹地搀了一把。他摸了摸孩子的头,柔声道:“浩浩,叔叔要跟警察叔叔去工作了,剩下的不难,自己完成好吗?”

小男孩点点头,举着大半个战斗机冲季白比划,嘴里模拟着飞机飞过时“咻”一声长音:“警察叔叔,你看这个帅不帅!”

“特别帅!”季白的笑意融进眼睛里,锋利的气场收得干净,甚至露出几分大男孩般的调皮。他接过孩子的战斗机,取下机翼处的一块积木,从满床小零件中找到另外一个,眼角挑着看向庄恕:“如果医生叔叔没有拼错这一块,那就更帅了。”

庄恕气笑了,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季警官,我那个钥匙扣就是浩浩送的。”

“庄叔叔你一直带着吗?”小男孩高兴地问。

“是啊!”庄恕摸口袋试图证明,突然发现钥匙留在了办公室。

季白眼神一暼便明白庄恕不想扫了孩子的兴,立刻接话:“浩浩,我也很喜欢,刚刚借走了。我作证,庄叔叔一直把这个大头娃娃带在身边。”

小男孩很满意地点点头,又忍不住用稚气的声音纠正他:“什么大头娃娃,那叫馒头人!”

季白噎住了,庄恕盯着他笑起来,而后温声和小男孩告别。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往丁旭病房方向走,季白打破沉默:“他是真的很喜欢你。看不出来庄大夫对孩子这么温柔。”

“对你不温柔吗?”庄恕顺口接,眉眼弯弯的。

季白一愣,翻了个白眼:“去!”

庄恕解释道:“浩浩挺可怜的,父亲早逝,从小跟着奶奶过,母亲一直在国外工作。上个月奶奶去世了,他又查出右肺肿瘤。母亲回国之后,他非常生疏,到现在都不怎么跟她说话。孩子孤独,心里没有安全感,也只有我陪他拼积木的时候会开心一点,我就抽空多来看看他。”

季白默默听着,茫茫众生,各家有各家的苦。他认识庄恕的时候,那人只是个专业又果断的医生,而相识久了,才愈发看见那种骨子里沁出来的温柔与广袤的慈悲。

可庄恕的声音突然低落下去,喃喃似是自言自语:“浩浩还不知道,能有妈妈在身边,无论如何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庄大夫……”季白顿住脚步。

“没什么。”庄恕在那道关切的目光里平静地笑了,“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

 

笔录并不顺利,丁旭从事发到现在缓了一晚上,面色不复昨日的苍白,但精神状态依然非常消极,是那种绷紧的弦骤然松开、一切努力化作泡影的自暴自弃。可偏偏又表现得非常冷静,季白和赵寒恩威并施,换了好几种策略,他却刀枪不入。

他们小看了这个初见时瑟瑟发抖的年轻人,小看了他的定力和城府。

快要半个小时了,季白看表,有些不寻常的烦躁。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为了一纸供述而长时间消磨,只是庄恕站在那里,虽说同为工作,可这些时间本可以用来休息或者做更有意义的事,他不想让他陪自己消耗下去。

又或者,有些更微妙的情绪——季白不想当着庄恕和他的病人死磕。那是庄恕辛辛苦苦救下来的人,不管他是谁,季白不想在庄恕面前用冰冷的询问手段折磨他的精神,摧垮他的防线,套取他的供词,不想让庄恕看见自己这样工作。

瞻前顾后终不是办法,季白盘算着进一步施压,丁旭却突然开口问:“警官,你们问过岑哥了吗?”

一句话透露了他在“山鹰帮”的位置,季白冷冷道:“没说过你可以反问吧?”

丁旭不以为意,自顾自接下去:“岑哥说了吗?说了多少?”

“丁旭,”季白语气里有些警告的意味,“他说不说、说什么,都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自恃没有直接牵扯进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软硬不吃闭口不谈,但你放清楚一点,这是团伙性质的犯罪,这样无谓的僵持对你毫无好处。”

丁旭笑起来,笑得毫无所谓,说出的话却让人吃惊:“警官你错了,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需要靠这个换取轻判。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由岑哥来说,是不是能算做坦白,对他更好?”

赵寒的笔在询问笔录上下意识划出一道,他们谁也没想到,年轻人竟怀着这样的心思。

季白哼笑了一声:“你倒是很为他考虑啊。而他呢?让你自杀掩护他?”

“这是我的主意,”丁旭平静地打断,“岑哥没想这样,但我觉得我死了也不要紧。”

不能让对方掌握询问的节奏,季白懒懒挑眉:“是吗?那我不问你关于岑小华的案件,你说说你是怎么进了‘山鹰帮’,那天的劫持又是怎么回事?这跟他坦不坦白毫无关系。”

“‘板栗’已经死了,岑哥、我还有兄弟几个都被你们抓了,警官还对前尘往事感兴趣?”丁旭激动起来,“那么大个帮派,‘斑鹞’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你们抓不到他,也抓不到‘山鹰’,非要揪着岑哥逼问吗?”

这话里拼命的维护和彻骨的恨意谁都能感觉到,反而成了个攻陷情绪的突破口,季白敲了敲病床的金属床架:“实话跟你说吧,岑小华已经说了不少事儿,你护不护着他,没有用了。但你要是能说清楚你自己的事,再讲点‘斑鹞’的,对你们还真没坏处。”

丁旭半是自嘲半是讽刺:“我的事重要吗?我一个被人贩子卖掉的孤儿……”

果然如此。早在摸排“山鹰帮”底细的时候,季白就知晓“山鹰”早年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不少年纪很小的男孩女孩,培养成帮派的犯罪工具,他和赵寒都为丁旭这句话牵动了表情,但他没想到,对此反应最剧烈的,竟然是一直默默无言立在旁边的庄恕。

庄恕的反应突兀到让他觉得担心,不管是隐隐抽动的面部肌肉,倏然绷紧的下颌线条,还是那个悲伤掺杂着后怕,却又强行忍住的表情。

可这不是一个适合关心庄大夫心理活动的时点,季白继续撬动丁旭:“重要啊。我知道你恨‘山鹰’,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恨‘灰雀’?”

多米诺骨牌推倒了第一块,后面便如溃决。事实上,自打听季白说岑小华开了口,丁旭那口气便散了。黑峻峻的往事扑面而来,整个病房弥漫着压抑的情绪。

 

这是丁旭由人贩之手进入“山鹰帮”的第十五个年头,“板栗”和他同一日被买下,那年都只有七岁,在他们之前和之后,还有三批儿童遭此厄运。

童年自然是不堪回首,那些被迫而为的小偷小摸,不听命令时无休无止的打骂,阴暗生活对性格的扭曲,让他们最终成了畸形的人。

“板栗”从小胆子大性子烈,早早顶着代号出去做任务;丁旭没什么魄力,怎么打都不成器,直到他十几岁时,“灰雀”出了头,成了“山鹰帮”二把手,把他收入麾下,帮着办些帮派内部的琐事,不必强迫出去厮杀,也就躲过了“山鹰”残酷的惩罚。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不能以普通人的思维度之,丁旭渐渐对“灰雀”生出了可以以命相报的心思。

劫持如季白之前所料,根本就是一出戏。丁旭咬牙切齿讲述了“灰雀”和“斑鹞”的内斗,具体细节他不清楚,只知道“斑鹞”后来坐上了帮派第二把交椅,“灰雀”和“山鹰”起了很大矛盾,“山鹰”策划了一场车祸,“灰雀”差点死于非命。醒过来时,人就在仁和,他的主刀医生,就是刚刚回国的庄恕。

“灰雀”的手下拼命帮他准备好逃往邻省、离开“山鹰”的路线,那天丁旭和“板栗”约在康平路的仓库汇合,就是要把两条消息带进医院。“板栗”暴露后被行动队猛追,对此一无所知的丁旭又在康平路口遭遇“斑鹞”的手下,被当胸砍了一刀。

这个时间带着这样的刀伤出现在这个地方,傻子也知道骗不过警察了。为防止丁旭一同暴露,“板栗”在警察追到前的短短几秒把他的血抹上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刀往他脖子上一架,附在耳边说完了自己要传递的信息。

这个一同跌进噩梦里又一同长大的人,捂着他的刀口,撑住他的身体,留给他最后几句话:“演像一点,兄弟。我有命案,不能落到警察手里,这个消息只能靠你。去医院,之后,逃走吧……”

 

病房陷入漫长的沉默,丁旭终于筋疲力尽般瘫靠在床头。季白发现他很聪明,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虽然情绪很波动,但“斑鹞”那边的人,只要他知道,就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而和“灰雀”有关的人,真实信息依然没有透露半个字。事到如今,他想的还是替“灰雀”委屈,帮他争取宽大。

庄恕始终紧抿着唇站在床边,他不知道自己救的是什么人,这不是医生考虑的问题;他更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故事时,到底在后怕什么,或许是“孤儿”二字让他想到曾经无依无靠的自己,或许是“人贩子”的介入让他对林欢的愧疚又开始持续煎熬他的心。

孩子本无辜,可人各有命。

赵寒合上笔录,季白也跟着起身,对满头大汗眼神空茫的丁旭道:“这些内情都有用,你先休息吧。”继而转向面色凝重的庄恕:“庄大夫辛苦了,你……庄大夫?”

庄恕瞬间回神,双眼一眨,回到他那种惯常的波澜不惊。

季白心里突然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情绪,他无意窥探庄恕的秘密,可好奇心是人的天性。这份好奇,情商低就写在脸上,情商高就藏在心里,谁也不能免俗。更何况作为刑警,揣摩人心是他的职业习惯和本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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