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柠

坑底一躺不起,等待上帝抓起我的手。

【蔺靖】勿念

* 不是我不更新,实在是这篇写了太长太久TAT,感觉已经被掏空……

 @灰灰 来签收你的老年鸽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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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萧平旌沿石板主路拾阶而上,穿过一道幽深小径,从后门拐进了蔺晨所在的暖阁。

山间空寂,冬日里连鸟鸣也少去许多。茶沸了两道,壶边缘连珠般的水泡“咕嘟咕嘟”向上冒涌。老阁主半倚在案上,夹着一支毛笔编新一年的榜单。

又是一年年末了。

萧平旌一脸好奇凑过来:“美人榜?老阁主,您都多长时间没下山了,还能排的出当今的美人榜?”

“嘿!”蔺晨伸手敲了一下萧平旌的脑袋,随手拈了张山水画稿,盖上那写了一半的榜单,“琅琊阁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你没听说过吗?”

萧平旌替他舀出一瓢水,用竹夹在沸水中转着圈轻轻搅动,小声打趣道:“那您怎么不去排帮派榜啊?成天就对美人榜感兴趣。”

蔺晨不恼,眼尾的皱纹里都写着倚老卖老的得意:“我不但排美人榜,当年还给美人画像呢!那会儿连你爹都还是个小孩子。”

“那您让我看看呗,总归过几周就要放榜了!”萧平旌伸手去揭那张山水画稿。

蔺晨眉毛也没动一下:“哟,奚儿来了。”

萧平旌猛地松开手回过头去。

蔺晨在身后噗嗤一笑。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好骗,谁家的孩子就像谁。

“您贵庚啊?”萧平旌嘟囔。

蔺晨笑声朗朗,毫不在意,眼见着壶中又沸,波涛翻滚,忙将方才舀出的水掺回去,眯着眼回忆道:“以前啊,金陵城里有位美人——你知道的,美人总是有些怪癖——他天生就不喜欢喝茶,除了我煮的。”

萧平旌撇撇嘴:“那可真是给了老阁主天大的面子。”

“可惜美人已经不在啦。”蔺晨合了合眼,“现在这榜是越来越难排了。”

“您心里的榜首,一直都是金陵那位美人吧?”

“看破不说破。”

“您当初没把她排上榜吗?”

“排上了招人觊觎。”

也是够小心眼的。萧平旌摇头:“您这就有失公允了!”

“他……本来就是不能上榜的人物啊。”蔺晨递给萧平旌一杯茶,看着他仰头一口闷下去,笑着叹气。

 

02

那人也是这么喝茶的,无论蔺晨把这茶吹得多么天花乱坠,费了多少功夫去寻了琅琊山上最清的泉水,怎样千里迢迢带给他,总归是当水一般喝下去的。

那人无心喝茶,无时间品茶,亦无需在蔺晨面前端出什么懂茶的架势。

新皇登基第二年,循例驾幸九安山槿榭围场举办春猎。前三日队伍在野外扎营敬天,萧景琰走完繁复的祭仪程序,骑马进林子转了一圈,回来撩开帐子,便见一白衣江湖客施施然起身向他行礼。

萧景琰不理他,皱着眉微微侧头:“战英?”

这皇帐周围里里外外数层防守,几千禁卫军,若非有心放人,饶是蔺晨也靠近不了。

列战英上前一步佯作吃惊:“啊!蔺先生?怎么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

“在下见过列将军。”蔺晨非常配合。

萧景琰气笑了,冲着胳膊肘往外拐的心腹扬了扬手道:“行了别演了,战英你先下去吧。”

列战英乐得赶紧离开,转身把帐子掩得严严实实,替了外面兵士的戍守,自己也退开几步——谁要听这种墙角?

“陛下别来无恙啊?”蔺晨一面打招呼,一面慢条斯理将茶荷内的细茶叶拨入壶中。茶汤浅淡,色泽如玉,煮沸的山泉蒸腾起朦胧缭绕的暖意。

萧景琰脱了大氅,走进那缕氤氲而开的茶雾中:“我甚好,先生……看起来也甚好,丰腴不少。”

亏得这人出行竟带着这般玲珑的紫砂壶和全套茶具,在萧景琰简单端肃宛如军帐的皇帐中,从容不迫地高冲低斟。世间也只他一人有如此雅趣,走到哪里都过出琅琊山的风度来。

“我说过我不喝茶。”萧景琰在对面落座。

蔺晨抿着嘴笑:“上回给陛下带酒,后来的那些事,偏说是我灌醉了你。”

萧景琰面上一烫,解渴般仓皇地饮下半杯,顺势用袖子掩了泛红的脸颊。

蔺晨不再逗他,照例说些风土人情。东海的浆酒西域的沙,南疆的异草北境的雪,桩桩件件从他口里说出,萧景琰听得入迷。

只是这沙和雪,又不免勾起些烦心事。四五月的雨季正在逼近,如今过量的融雪已经冲刷着疏松的土壤顺流而下,沿河百姓面对逐渐升高的河床,又一次生活在决堤的恐慌中。

先帝在位时,曾有一次洛、伊、沁三水并溢,流四千九百余家,没良田一千一百六十余顷。那以后朝廷多次整治,但小型洪涝灾害始终不断。

相比清理前朝留下的林立派系,年轻的皇帝从来更在意百姓的安居乐业。萧景琰继位以来重新发动大规模治水,奈何朝中专家意见难以统一,有人力主增加河流流速,有人则坚持加宽河道,两厢争执,又到了一年雨季。

蔺晨用扇子点了点案几旁摊开的地图:“江南一带地势低洼,水网密布,雨水丰沛,本就易发洪灾。”

“河沙沉积没能解决,苦的终究是沿河百姓。”萧景琰不通防汛水利,闷头又灌了一杯茶,干着急。

蔺晨心疼他上好的茶叶和山泉,更心疼他蹙着眉的焦虑的新帝。然而毕竟也是行外人,除去“疏浚河道”、“引河水以浸农田”之类的常识,他提不出什么专业的方案。

“朝中不乏治理河道的能人,前朝治水留下的记载也是宫中文德殿最为齐全。”这会儿谦虚起来,仿佛刚才天南地北侃侃而谈的都是旁的什么人。

“大臣们争持不下,我知道谁都是一片丹心,只是……”萧景琰叹气,“也罢,不劳先生费心了。”

这话是真心,他不愿让蔺晨分担任何朝中之事,不过因为洪灾是天下之事,蔺晨在意。

但萧景琰仍觉得,蔺晨替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神色不自觉地凝重起来,那样丰神俊逸的人物,本应当没有半分俗虑的。

“诶诶诶我还没说完呢!”蔺晨合上折扇搁在手边,撑着案几倾身向前,“我虽不懂,可这天下奇书,最包罗万象的地方还是在我琅琊阁——老头儿一生也就这点乐趣——我若承袭此志,恐怕奇门遁甲的简编都要多些,阁里的生意也更好做。”

“可有关于兴修水利、治理河道的?”

“自然是有,”又是那副毫不谦虚的笑脸,“改日着人把沾得上边的一并给你送来。”

萧景琰不言语,就那般不动声色望着他,一双眼在烛火映照下亮得璀璨。

“好好好,”蔺晨大笑,“改日我亲自给陛下送进宫去。”

萧景琰眼睫轻轻一颤,抬手又取过茶盏,此番才是品茶的模样,尤其嘴角添了两分笑意,几乎像是小孩子被满足了的喜悦,煞是好看。

蔺晨向后仰了些,坐没个坐像:“我说陛下,来一趟金陵要费好些时日,跑断了腿送点东西,也不见赏。”

“先生所言极是。”萧景琰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今日猎得些野物,不如赐你一只野兔,一会儿找战英去领赏。”

“呵,真够大方的。”

萧景琰不会问他,方才所说“不曾承袭此志”,少阁主究竟志在何处。

志在你啊,我的陛下。


03

门帘轻动,蔺九托了个盘子悄无声息走进来,将小纸条呈给蔺晨:“山上来了访客,要问天阙剑的剑谱,抬着银子来的,随老阁主开价。”

“接啊。”蔺晨朗然一笑,“直接拿去问蔺六吧,剑谱是他负责收着的。”

“天阙剑!”萧平旌坐不住了,“这剑谱一出去,武林可都要掀起巨浪了,老阁主不关心来客是谁吗?您这些年可活得越发出尘了。”

“武林可是一本剑谱能撼动的?”蔺晨老神在在,一脸淡然,“任凭他是谁,顺其自然吧。”

“那我随九兄去看看!”

到底是剑痴,萧平旌追着跑出暖阁,突然来了兴致:“九兄,琅琊阁上可有过什么特别奇怪的问题吗?”

“多得是。”蔺九云淡风轻,“比如老阁主为何终身未娶?”

“这也要问?”萧平旌哑然。在他眼中老阁主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做什么决定都不必一问。更何况放眼天地之间,能和他并肩而立的人要到哪里去寻?

年轻人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上次产生这种念头,还是儿时见到皇祖父一袭玄色镶金帝袍立于宫墙之上,无边江山,万里寂寞。

“那老阁主要价多少?”

“要武英殿上的一片瓦。”

萧平旌失笑:“来客该不会真的去取了吧?”

“怎么可能?”蔺九也终于笑了,“那是老阁主年轻时在江湖上的朋友,正巧途径琅琊阁,来打趣罢了。你看老阁主要的东西,也摆明了是打趣他。”

岁月蹁跹如白驹过隙,答案原本在那武英殿里,只是如今寻不见了。

蔺晨重新展开美人榜,才编了一半,他确实是没有头绪的。

有些话不能讲给小辈们听,甚至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回忆。本就知道几个孩子私下里说他“老不正经”,若是再露出什么奇怪的笑容,又要落下新的话柄了。

比如关于那些夜晚,比如他和武英殿那人山河洞房天星为烛的缠绵,全都不足为外人道。

 

04

蔺晨后来还是会许多次地想起九安山朗朗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得臂弯里的人有几分不真切。

过于深重却无法言说的想念终于在彼此相对时泛滥成灾,他们都显得急切,又过于小心翼翼,生怕惊破了这一夜珍贵的依偎。

蔺晨一头青丝散在萧景琰瘦得突兀的肩胛和锁骨上,比那锁骨更刺眼的,是他肩背纵横的旧疤和薄甲脱去后勒下的印记。那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内侧却是马上岁月留下的粗粝。

每一块疤换一处国泰民安,每一道印换一寸山河永固。蔺晨自上而下吻过那些沟壑,换萧景琰一个没能咬住的难耐的尾音。

终究是扰了帐里的宁静,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他进入他的时候,那双经年累月挽弓搭箭的手紧紧攀住他的背,指节崩得泛白,牙齿咬得颤抖。

蔺晨用气声低唤:“不要忍,景琰,不要再拘着自己。”

如果这世上有一处能让你放纵,希望是在我面前。

动作渐渐加快,帐中最后一簇烛火将交缠的身影印在帷幔之上,一片深重的墨色,交叠起伏宛如绵延山岭。

萧景琰仰着头,太多话涌到喉头,漏出口终究还是只有那个名字。他一板一眼地念过,轻快调笑地念过,佯作怒气地念过,也像这样不管不顾地念过:“蔺晨……蔺晨啊……”

蔺晨从后面蒙住萧景琰的眼睛,潮湿的睫毛轻抖着一刷,有泪水从指缝中滑出来。

蔺晨轻声叹气。他这一生啊,哪怕注定要被梅长苏折腾一番,本来也可以有许多不同的活法。

如果那年进京送消息,没有撞上萧景琰策马而过的飒爽身影;如果当初替梅长苏去胡诌病情,没有看见萧景琰悲恸又倔强的一滴泪;如果在那风流多情、洒脱恣肆的年岁,没有偏偏对那块还什么都不懂的木头动了心,从此尝尽痴缠别离。

可是,如果没爱上你,该有多可惜。

 

05

琅琊山上原本清净,蔺晨膝下无子,便收了一帮小徒弟,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朗朗书声萦绕在阁里,但比起别处仍算是世外桃源。

蔺晨给他们讲这天下的壮阔山河、奇人异事,偶尔故事里还会出现金陵城,说那些青砖小瓦马头墙,说某年元夕的画舫凌波和桨声灯影,说他泛过舟的风情万种的秦淮河,说一位一笑倾国的美人。

好似那地方不是什么皇城,只是他的旧梦。

情这一个字,世世代代不知要为难多少人。年岁似乎能让人想开很多事,在面对困于情思的小辈时,多得是过来人的感慨。

萧平旌曾无数次向蔺晨嘀咕,他那些待在阁里的时间,偏偏都与林奚错过。她有她的理想,有她必须要做的事,无法始终在他身边。对此他发自内心尊重和成全,可隐隐的痛也同样直达心底,骗不了自己。

蔺晨笑起来,笑得仿佛这漫长一生从未曾淌过这让人深陷的情海。

可若说真有什么跨不过的距离,怕是再也没有旁人能比他体会更深,不过是蔺晨从来洒脱,从来甘之若饴。上了年岁之后他几乎没怎么离开琅琊山,孩子们便不知道年轻时的老阁主是个根本闲不住的人。这天下道路条条通金陵,沿途万般景致都要说与一人听。

三月进京,马蹄踏过一地纷落的桃花,他遥遥望见他立在城墙上,便扬起笑,将落在肩头的花瓣摘下,向那个方向轻轻吹过去。

腊月对饮,在早已无人居住的苏宅围着一方室外的檀木案几,晚风送来隔壁院落一缕梅香时,他刚好倾身吻掉他睫毛上落的一片冬雪。

很偶然的时候在宫里见着旁人了,蔺晨便说自己是来看诊的,陛下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只有琅琊阁的药材可以奏效,只有他蔺晨懂得调理。

萧景琰白他一眼:“如此倒要多谢先生圣手。”

“我当真是来医病的,”蔺晨端得一本正经,“医陛下的相思疾。”

也医自己的相思疾,所谓医者不自医,唯有来见你。茫茫天地,巍巍皇城,幸得你我互为良药罢了。

 

06

说起来,蔺晨进了多少次金陵,才换得萧景琰微服出巡时,匀两日行程给琅琊山。

那会儿别说蔺九,连蔺一都还只是满山跑的稚子。谁也不知道那竹木掩映的温泉池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有谁舞着醉剑给谁挑下了一树梨花;不知道那平生只上过一次山的清贵公子,果真是天高路远庙堂之上的一国之君。

琅琊山之于萧景琰,是最深切的求之不得,心中扎着一个念想,便希望萧家还能有个幸运的孩子,长在这青山绿水之间,替他陪着那山中的人,分享一天天的日升月沉。

孩提时代的萧平旌上山之后,一个人比其他九个孩子加起来还要闹。

小孩儿在萧景琰膝头长大,纵得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萧庭生每每跟在他身后责备一句“不懂规矩”,萧景琰便温和地笑着打断。

“这宫里懂规矩的还缺他一个吗?倒是不懂规矩的……”话音一顿,目光放得很远很远,半晌,眉眼都柔和起来,“不懂规矩的,有阵子没见到了。”

那时萧平旌就扭过头去,得意洋洋冲父亲做鬼脸。

后来萧平旌师从蔺晨学武功,十三四岁回了趟金陵,悄悄在重重宫阙的屋顶间腾跃,落在哪里全凭心意。回到琅琊山后,绘声绘色把这种刺激讲给已经鬓发斑斑的老阁主听,蔺晨便眯着眼笑。

小屁孩儿,那都是我玩剩下的。

倒是蔺九这孩子,不知像了谁,一板一眼少年老成,活脱脱那人年轻时的样子,无怪乎在一群弟子里最让人喜欢。

有那么几年,蔺九和萧平旌一静一动时时围在蔺晨周围,给老阁主猝然空缺一大块的人生添了不少色彩,蚀骨的想念终究被岁月慢慢抚平。

蔺晨穿过曲折的回廊,正听得这两人倚着廊柱窃窃交谈。

“你还不知道吧?老阁主年轻时就更喜欢江南,连带着觉得金陵城都可爱起来。”

“你才不知道呢,老阁主刚刚告诉我,他在金陵城里有个心心念念的美人。”

 

07

琅琊山又落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蔺晨闲来无事靠在门边,盯着覆了厚厚一层雪的庭院,在苍茫的白色里找白鸽玩。

不服老不行,眼神是真的不好了。

这一年的美人榜已经编写出来,蔺九写的,交给老阁主过目。终归老阁主一个也没见过,终归这些事要一点一点交给孩子们处理。

终归,他的美人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萧景琰登基那日,蔺晨在金陵城里听人们议论新帝少年时代的战功赫赫,做王爷时的坚定秉直,当太子后的正本清源,字字句句恳切诚挚,胜过武英殿里群臣朝贺,仿佛萧景琰这个名字便意味着无限希望。

萧景琰离开那日,蔺晨依然不在他身旁。他们的告别来得更早些,服完最后一剂药,彼此都心知肚明大限将至,与其执手悲痛,不如坦坦荡荡笑着分开,毕竟他走后,萧景琰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下去。

宫中传出皇帝殡天的消息时,蔺晨出了金陵正行至长亭,冬日里草木零星,更显萧瑟。他打马飞奔回了琅琊山,才发觉脸上两道干透了的泪痕,被风刮得生疼。

武靖帝时代的终结,无需白鸽捎来“大梁皇帝崩”的字条。老阁主亲自记录归档,郑重其事尘封了他们两人惊世骇俗的秘密。

萧景琰一生六十五载,其间三十四个春秋与他相爱。所谓惊世风流换你盛世安,蔺晨不只是说说而已,萧景琰也从未允他当真去换。所幸一生走到最后,盛世尚安,风流仍在。

他一身利骨,只留一处软肋给那白衣客,已足够温柔。

他一世洒脱,只将一人喜怒哀乐放在心头,算不得沉重。

那个冬天格外冷了些,蔺晨在琅琊后山埋下一件萧景琰的衣裳,也埋下一坛新酒。待到新酒熬作陈酿,衣冠冢周围亦是草木葱茏。

那处有碑无名,闻得见隐隐约约几缕花香,叫人想起那年悄悄别在太子殿下耳际的桃枝,侧头便是扑面芬芳和美人薄怒,总也看不够。

 

08

琅琊山上的人都知道,后山有老阁主的故人,落雪时节,老阁主便提一坛酒去那里坐坐,仿佛要坐到天荒地老。萧平旌平素和老阁主闹惯了,这种时候亦分毫不敢打扰。

蔺晨在这里对萧景琰说了许多话,进入耄耋之年后,每次前来便忘记上次说过什么,好些事情恐怕翻来覆去已经说到那人厌烦了。

“当初你在京城无聊,我看到什么奇闻异事,或听到什么新巧的消息,都传信给你,现在有什么好玩的,只能和平旌那孩子说说了。”

“可惜这孩子以前玩心大啊,他在金陵的时候,我递了个正经消息,他倒不在意了。不似景琰当年,虽不回信,但我相信,必定是第一时间字字句句读过的——你不承认罢了。”

“这是第几年了啊,陛下?”

我想去寻你了。

年复一年,琅琊阁有条不紊地运转交接,萧平旌过去往返于金陵和琅琊山之间,便比旁人更惊叹于这里始终掌握着世间最新最隐秘的消息,却宛如活在时间之外。

年纪轻轻便掌握着无限资源、看尽世态悲欢的老阁主,如今更被这漫长的时间添了疲惫与清醒。他老了,而他的故人都走了,带走了所有过往,故事如雪而消。

蔺晨告诉萧平旌:“逝者安息就不要再想他,人世的思念都是牵挂。生者若不能释然,亡灵便不得安息。若不能剪断一世红尘,该如何早升天界?”

可是老阁主似乎从来剪不断红尘,山上薄雾早就散了,星月无声,他却忘不掉那些倥偬时光里有去无回的人。

萧平旌看着白发苍苍的蔺晨,那愈发仙风道骨的背影,仿佛随时都能和这山川化作一体。他拼命去想象他偶尔说起的那一辈风华绝代的人物,什么都抓不住。

一坛梨花酿起了泥封,蔺晨坐在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当初他贴着他单薄却笔挺的脊梁,静静听他起伏胸腔里的波涛汹涌;现在他贴着这座微雨中的无字碑,听他一生藏怀心中的万里江山。

天地环抱,草木情深。故人长绝,山河勿念。

 

——完——


老阁主真的是暴击QAQ……想看评论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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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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