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柠

坑底一躺不起,等待上帝抓起我的手。

【楼诚】冬日


*最近发生这些事,特别想码字

*1980年代的一个老年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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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气到关门出去的那一刻,明楼在玄关里哼了一声,等明诚都穿过走廊拐到楼梯口了,才后知后觉要放句狠话:“你走啊,给你一小时,不回来没人去找你。”

一点也不狠,明诚听到一点尾音都要笑了,偏要出去两个小时给你看看。

大少爷在关门的瞬间落了下风,别别扭扭晃到窗子旁边,斜着眼偷看明诚穿过小院走到街上,小老头背挺得笔直,雄赳赳气昂昂,仿佛道理全在他身上。

岂有此理。明楼“刷”地把窗帘关上了。 


这是这礼拜第几次拌嘴明诚也记不清了,明楼一口咬定是对方啰嗦,明诚一口咬定是对方任性。

在他这里,若要追究十分钟之前那件事,便是明楼不顾医嘱,执意偷吃他藏在柜子里的蜜饯;若要追究中午那件事,便是明楼在他做饭时捣乱,反过来还埋怨他放多了酱油;若要再追究早上那件事,便是明楼起得早也不帮忙掸掸灰,一身大少爷做派只知道坐着不动看报纸。

都不是大事,可话赶话的,人老了脾气大。

十分钟之后明诚已经开始想回去了,背绷得直,心里却不太坚决。只是明长官要面子,明秘书也要,理亏的又不是他。 


几天前落了场雪,起先细细密密像雨一样,待他们一觉醒来,早已白皑皑在屋顶和院子里铺了一层,一踩一个浅浅的脚印。

路边有孩子在堆雪人,小团子似的在雪地里站也站不稳,被奶奶揪着后背一小团衣服保持平衡,伸着两只小胖手去推雪球。明诚心底一软,突然想起自己到明家的第一年,明镜把他和明台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人毛线帽上顶着一个毛绒绒的球,跑到院子里去玩雪。

明诚童年里是怕雪的,小时候衣服穿不暖,到了落雪时节就格外难捱。南方冬日的寒气直往骨子里钻,每每在弄堂里洗菜洗衣服,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皲裂也不敢说,他从未期待自己竟然会有关于雪的美好记忆。

明台则是每年盼着下雪的,往年总是堆三个雪人,歪歪扭扭挤在一起,这一年终于变成了四个,可以堂而皇之离大哥远远的。明台的雪人紧贴着明镜,想想又用细碎的小石子给姐姐添了一条项链,然后眉飞色舞让明诚来帮忙。

明诚蹲下身捡了地上的树杈,小心翼翼加在雪人圆滚滚的身体旁边。树杈轻轻相碰,末端勾住,让哥哥牵着自己。

院子门开了,刚刚下学的明楼才露了半个身子,就被明台兴奋地往身上扔了团雪球,还没来得及骂一句小兔崽子,明台早就蹦跶着躲回屋子里去了。

明楼走到明诚身边,伸手将雪人身上的树杈放得更牢固一些,然后打开大衣,把明诚小小的身子裹了进去。

明诚在那种温暖里轻轻发了个抖。那时候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要明楼牵着他,便有了无所畏惧的稚嫩勇气。 


年纪大了总是爱守着过去的回忆,时间越久远,记得越清晰。明楼整理回忆录有一阵子了,明诚翻阅那些文字,把自己能想起来的一点点补充进去,也会在读到关于他俩的故事时,数落一声老不正经。

漫长的一生浓缩在那几沓稿纸中,明楼有不想让他看的岁月,明诚也有不曾言说的心思。

两人重新回到复兴中路的小楼之后,虽然谁也没多提那些分离的日子,但落下的一身毛病却实实在在,甚至无需等到上面安排的那次老干部体检,就谁也瞒不住谁了。

明诚开始后悔,他这一走更管不了明楼吃蜜饯,更何况医生早就百般嘱咐明楼不能再吃阿司匹林,要是气得头疼,家里都没个人能拦着点。药瓶放在明诚平时出门的外套口袋里,这会儿走得急,身上居家的旧棉袄都没来得及换。

谅他也找不到。


雪又开始下起来了,明楼坐在窗边盖着毯子读书,心里却静不下来,偷偷撩开一点窗帘,又怕被发现似的快速关上。

明楼这一生也不曾见过多大的雪,他长期生活过的地方只有上海和巴黎,都不是经常下雪的城市,反观明诚则在苏联历经过磨练,又在东北的农场耗了那么多年。

明大少爷一直自诩见识多广,由于明诚几乎从不提及东北,便唯有两人聊到伏龙芝的时候,明诚能说些让他服气的、大少爷未曾经历的事情。

他在那些片段里拼拼凑凑一个二十出头的明诚,和一群志同道合、满怀热血的青年人围在火堆旁,干掉整瓶烈酒,吹一曲思乡的口琴。

即使在严酷的特训时期,他的阿诚也可以吹口琴,可以画画,可以在没到大腿的雪地里大笑,但回到上海的明秘书长却不可以。这四个字一出,便是虚与委蛇,是吃里扒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犬牙。或许除了懵懂儿时和最初几年的巴黎,明诚在他身边的时候,都不曾过上什么好日子。

风风雨雨一生,现在古稀之年的生活,平淡到不真实。

明楼又把窗帘拉开了,这点小雪几乎算不得雪,可他记得明诚出去是没带伞的。 


明诚这会儿并没有淋到,在雪落下来之前,他已经拐进了离家最近的菜市场。一辈子做事利落高效的明诚,生气了也不会白白出来一趟,而当他拎了满手菜准备回家,盘算着天冷了要给明楼煮一锅骨头汤,才想起自己在赌气,今晚是不做饭的。

一对年轻的夫妻相互挽着跑进了菜场,在明诚身旁一边埋怨突然开始下雪,一边互相掸掉身上沾的雪籽。他们瞥见了明诚袋子里的蔬菜,便问他这个点了里面还有没有新鲜的上海青。

明诚笑着点头,便又想起明楼来。大少爷不算太勤快,可自打他回到上海,两人买菜常常是一起的。他印象中明楼十指不沾阳春水,认不清各种绿叶菜和鱼类,没想到这些年明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生活技能不得不突飞猛进。

满脑子都是这个人,明明才出来半个多小时。

在过去艰难而漫长的时光里,明诚从来只期待执手白头,甚至就算天各一方,能活着也很好。抗战时他们送友人南下,明楼在空荡荡的公馆问他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他摇头:“你在这儿,我能去哪?”明楼笑着叹气:“那我们说好,活着便在上海,死了便埋在一处。”

即使他们都知道,世事变迁,生生死死都由不得你选。

那时心里钝痛的感觉,经年累月不曾消减半分,只在最近几年才被日复一日不起波澜的生活抚平了。青春期和更年期都没一点闹腾的明诚,没想过老来还会气的离家出走。这种一天到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明楼拌嘴的生活,让两个不敢生气的人都不怕发个小火,不知道是活退步了还是进步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明诚发现自己被明楼拿捏得准准的,不到一小时,他果然自己回来了。

等在楼道里的人立刻迎了出来,见明诚棉袄上全是雪,气的咳嗽:“老寒腿不想要了?”又抬手擦了擦明诚肩上的雪花:“淋这一身,衣服不要洗啊?”

“衣服什么时候归你洗了?”明诚轻哼,终究没让明楼帮他拎东西,“快进去,你淋湿了我得洗两件。”

明楼乖乖往里走,半晌回过头来小声试探:“我煮面了。”

这是明少爷式的道歉。

他低头瞥了一眼明诚手里的菜,都是他喜欢吃的,那是明管家式的道歉。

他们分明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笑意,谁也没戳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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